李沛听着身边人的稳定呼吸声,心思一如既往的缭乱。
她和周元娘成亲已经一年了,然而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女子。愧疚感混合着庆幸弥漫在李沛的心头,缠着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
整日掩藏自己的痛苦她受了二十几年,如今更加强烈了。
她也并不是没有想过别的方式,甚至她曾想过和青枫私奔走,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
只是每次,李沛都会被自己的责任,侥幸和自欺绕回原地。她现在更是骗了另一个女子,和她一起编织着谎言,继续骗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仿佛她一辈子都逃不出这个出生时候撒下的谎。
自从上次青枫当众收回自己的胡言乱语后,这九个月来,她很少想到他。
李沛知道自己实际还是太过怯懦,才会连对自己的亲人坦诚都不敢,才会那样决绝地割断和青枫的关系,她配不上那样从小就全心全意护着自己的大哥哥。
她终究是离开了他。
转而,李沛开始真正接受了现实,也开始更多地考虑起自己每天要面对,要欺骗的人,她的娘子,周元娘,她的内心变得更加痛苦。
如果说对着青枫,她还能冷淡决绝地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但面对无辜无知的周元娘,李沛早已经动摇了无数次。
周元娘天真单纯,对她千依百顺,对待其他家里人也是礼敬有加,饱受赞誉。
若是她嫁的真是“李沛”,不,嫁给任何一个男儿,他们都会很相爱,真的能白头到老,儿孙满堂。而不是像她一样,什么都不能给。
李沛不由得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李郎?”
周元娘被她惊醒了,反握着她的手,双目仍是阖着,十分困倦的模样。
她朝李沛的方向挪了挪,温热的身体贴在她身旁。
“元娘,你后悔嫁给我吗?”
李沛用胳膊支起头来,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即是眼睛,鼻子和唇。
她一点一点地亲吻着,不知道心里更多的是愧疚还是贪婪。
只是在继续着。
周元娘的手环着李沛,温顺地接受着她的疼爱,一边微微摇了头。
她很自然地解开了亵衣,倚靠近她的夫郎,面上浮上一丝羞红,染得那白嫩的脸庞更加惹人爱怜。
李沛闭着眼睛,一如她这两个月来晚上所做的那样。
周元娘太过纯真,甚至连真正的夫妻敦伦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她未曾当着元娘的面脱下过内里的衣裳,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身边的味道让人十分安心,李沛慢慢地投入进去。
周元娘仿佛是最温和的水,将她的复杂情绪,那些每每刺痛她的情绪,都统统包容化解。
她细细地吻着周元娘的脖颈,眼睛有些泛红。
“王爷,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没有轮值的守卫出现。这寻鹿县果真像霁姑娘说的一般出了什么事情。”
郑子恭敬地报告道。
他是廪余人,年少时曾在绛雪州服役五年,原先是新郑越长子新郑卫奇的手下,身形魁梧,做事稳当,对手下的人十分不错,很受赏识。
“可曾派人打探过了?”
明束素裹着黑色裘衣,内里仍是一身朱色,衬得她美艳非常。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王霁,后者表情有着骄傲,又带着一丝担心。
果然是先生教出来的孩子。
“是。派了三个人去打探,回报说县内家家闭着门上着锁。他们不敢随意闯入,坏了王爷的名声,只是偷偷扒着窗户往里面看,发现县内的人似乎都染了疾病,药味很重。”
“师姐,他们都染了疾病,为什么还要呆在屋子里呢?有些像发生了瘟疫,但具体情况又不大像,发生了瘟疫,难道没有染上瘟疫的人不会出逃吗?”
王霁疑惑道,皱起了眉头,又转头向着晋采乐问道:
“难不成你们这里的人都是铁打的,染了病也要恪守习俗,直到过年才能出门吗?”
晋采乐摇了摇头。
表示她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家家如此?”
明束素皱了眉头,盯着郑子的双眼,平静无波。
“没有空着的房子,或者是没有染病的人?药都是一样的味道?”
这一路风波果然不会停歇。
她紧了紧领口,心里明白自己在什么样的浑水里搅合。
“都没有,药的味道是一样的。”
郑子微微低下了头,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绛雪呆过五年,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如今事出诡异,但又不得不解决。王爷,我认识这县里的几个人,不如让我先进屋和他们聊一聊,以图后策?”
“绛雪州是本王的封地,百姓也是本王的子民,本王理当和你一起去。”
明束素颔首,接受了他的建议。
“其他人留下,莫要吓到寻鹿县的百姓们。”
“我们长得很吓人么。”
王霁嘟哝了一声,默默跑到一边去了。
晋采乐乖乖地跟在后面,呆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不吓人啊。
唔......风姐姐和恩人姐姐也长得很好看。
虽然她还是觉得姐姐长得最美了。
风清嘉瞥见王霁手里握着拾来的十几根长短一致的茅草,心里知道她是担心明束素和寻鹿县的百姓,自己占卜吉凶去了,不由得一笑。
她又从怀里摸出两颗棕色药丸,向着明束素轻道:
“王爷,这是两颗普通丹药,能保持人头脑清醒,也能解去一般的毒,先服下为好。”
清嘉贵女除了人长得美,会武功,会讲故事,居然还是个移动药箱?
郑子低着头,没有暴露自己惊艳的目光。
果然,大族的贵女就是不一样,和站在她身侧的盈王殿下比也不相上下,不知到底什么样的绝顶人物才能配得上她。
李沛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周元娘蹑手蹑脚地从温暖的绣床上爬了起来。
窗户外面的雪花如片,无声地落下。这是绛雪州一年四季常有的风景,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了十几年,却总不觉得腻烦。
那安静的画面,实在让她心灵宁静,十分舒服。
周元娘温柔地看了一眼李沛,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披上自己的外衣,腰间别上水壶,又从抽屉里拿了些早前收起来的吃食,举着烛台,轻轻地打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走了出去,随即小心地关好,生怕她的动作太大,会让冷风打扰到李沛的休息。
李家结构简单,她很快就走到了后院的柴房。
柴房里十分安静,周元娘甚至都听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呼吸声,不由得担心地出声问道:
“道长,你怎么样了?”
躲在柴草中的青枫听见她的声音,咽下一口口水,干涩地出声道:
“我还好。”
周元娘循着声音找到了青枫,她听见他的声音嘶哑,心里知道他该是渴了,连忙放下灯台,解下水壶递了过去。
她一面又摊开精美的手绢,里面的吃食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分外可贵。
青枫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连忙吃了起来。
周元娘实在是个无辜可怜的女子,性情也好,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只可惜......
待他用完,周元娘将手绢细细收起,害怕戳到他的痛处,又不得不说,只好踌躇着,磨蹭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道长,你是怎么落到这个田地的?”
青枫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苦笑一声,心里明白要说出一个原委来才行。
他看着周元娘,瞧见她在烛火下显得十分美好的轮廓,道:
“你是指这个么?”
周元娘点了点头,目光中仍有后怕之色。她昨日看见受伤的青枫时几乎吓坏了,那腿像是被野兽狠狠撕咬过一般可怖。
那副小白兔一样的表情,对青枫来说,也吓了他一跳。
绛雪州民风彪悍,女子大多也会武,就拿李沛来说,扮上男装也只是显得较为清秀而已,手底下的功夫足以让男子信服,像周元娘这样柔弱温顺的女子实在是个异类。
“还有,道长,为什么不能让我相公知道?他心地良善,何况你曾经帮我们解了那相冲的命数,对我们有恩,他一定会帮你的。”
周元娘轻声问道,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愧疚感。
她不是故意要对夫郎撒谎的。
“我想上山采一味草药卖来换钱,但是不小心过了界,到了晋女王的领地,所以碰到了守卫的狼群。我知道自己冒犯了女王,受了伤也不敢奢望有人肯收留我。元娘姑娘,你肯收留我一晚上已经是太过良善了,若是还牵扯到你夫家的人,我,我如何能过意的去呢?”
青枫边说边摇了摇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待我稍好一些,我就上山向女王请罪,希望她能原谅我的冒失,不要降罪。”
“道长,你已经受了很大的惩戒了,女王对我们一向很好,保护我们,守卫着重山山神,她一定不会多追究的。你先不要想这些,这几日就好生在这里休息,我不会告诉李郎,也会给你送食物来的。”
周元娘眨了眨眼,目有泪光,十分同情地道。
“虎子,我是你郑子哥,从廪余过来正好路过,想要借宿,你在家吗?虎子?”
郑子小心地敲着门,他的声音在雪地里很快被湮没了,周围仍然十分安静。
他垂下了头,这是第三家了。
明明里面有人,但是不开门,他也不能硬闯。
“等等。”
明束素止住了要前往下一家的郑子,皱着眉,指了指门板。
郑子会意,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
吱—啦—兹——
“是指甲划过门板的声音,有人在门后面,想要出来。”
郑子道,总算松了口气,慢慢地推开了门,随即听到一声闷哼,和物体坠入雪地的声响。
那正是他在寻鹿县认识的人,这家的主人,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