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节(下)(1 / 1)

中央银行,第一兵团司令官办公室。

郑司令的办公室与我在沈阳、南京见过的几位军部长官们的办公室差异不大,靠墙的一侧放了几箱木头书柜、一架欧式机械摆钟,房间左方悬挂一幅蒋委员长画像,啊!现在应该改口称「总统」了,他老人家正抿着嘴,微笑着。司令办公桌后方墙上,张贴了一大篇幅东北地图,地图标示着各个险要隘口和战略阵地。中国革命家孙文先生的遗照安在房间右手方,这名被尊为中华民国国父的伟大人物,在照片中的神情却像是有些怅然若失,为什么呢?明明为国家牺牲奉献了大半辈子,最后弄得连性命都给搭进去了,终于得到现在摆脱列强瓜分赢得二次大战的新中国,对于这样的结果,您尚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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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是那位美国指导官?湘西会战(注1)中仅带着一个连的兵力便成功阻断日军后援的那位传奇人物?」郑洞国好似有点儿伤脑筋地从座位上抬起头,眼前这名长发飘逸,令人感受不出一丝将领气息,容貌几近同寻常良家女孩无异的娇小姑娘,若非要说她是名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斗鬼才,那可真会给人有种把战争当作儿戏的鲜明错觉。假使不是手里现在握着少女呈递上来,由总统亲笔属名的证明资料,郑洞国根本无法睁着眼去说服自己,因为这和他一直以来所接触过的美国武官相比,两者简直存在着南辕北辙的天地之差,那种大将之风的威武不屈与当前少女的清新秀雅岂能相提并论?

「司令不相信?」站在办公桌前,客厅原本摆放长会议桌的位置,美国驻华指导官,少校米迦勒说。她不太懂,文件上不都一字一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吗?那为什么每位中国官员见到自己时却仍疑信参半,非要如此困扰得大半天不能释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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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以貌取人难道不亦是东方兵家大忌?倘若在西方,这可是很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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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妳别误会。」郑洞国急忙撇清。「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很难想象,妳身子如此娇小,看来纤弱禁不起风霜,实在不好将妳和那些带兵打仗的传统将士们联想在一块儿,我只是一时有些脑筋转不过来罢了。」他微笑地有些尴尬,身为一名历经百战的司令官,郑洞国却是生平头一回与西洋女孩对话,偏偏此人又是位正式驻外官员。这下到底该如何应对才不至于轻言冒犯?这……或许还真是一门学问。

仔细想想,法国历史上不也出了个名为贞德的女杰,欧洲国家女性继承王位似乎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在西方,女性和男性,在体能差异和领导统御上说不定是并驾齐驱,女人不见得会输给男人,男人也不见得样样赢过女人。不过……

郑洞国又仔细瞧了米迦勒一眼,嘴角难以置信地微微一撇。

不不不!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怎么想都不可能啊!这般柔弱白净的姑娘有本事开枪吗?光后座力就不见得能稳当地承受住……

郑洞国脑海一团乱乱腾腾,近来烦心的事太多了,如今又无缘无故凭空再添一桩,这是要他如何是好?文件上写说米迦勒是总统亲派的特使,总统会指派一名这么没说服力的小姑娘担纲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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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表情,往往隐藏不住内在疑虑,五官变化的细微末节尤其让人看得透澈,所谓「表露无遗」、「相由心生」,事实上,常常是有着比词汇本身概念更具真切的实质意涵。

郑司令心中若对我有了芥蒂,总统托付的事情便不好处理了,无奈,仅能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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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要做什么?」突然,司令室秩序一阵紊乱,郑洞国面色一惊;原本站在一边窃窃私语偷瞄米迦勒窃笑的几名卫士此刻无不慌得三步并作两步火速挡到司令官面前;杨友梅反射动作倏地从腰间拔出的手枪更是毫不犹豫直直指向厅堂上的少女。

「别担心,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米迦勒淡然地说。她在所有人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根本不觉得她有几分分量发言的当下,十分轻易地自口袋里取出一把毛瑟手枪。而大家几近全是在见着少女从容不迫,将这把色泽黑里透蓝的枪枝半高举,子弹清脆响亮地上了膛之后,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拿的并不是件纯粹吓唬人的塑料玩具!

只是,少女下一个举止,所引爆的震撼弹又足足较她在众人面前轻轻松松拿出一把枪还来得远远无法比拟。她,米迦勒,竟二话不说直接将手枪枪口抵住自己右侧太阳穴!!

「指导官!妳别冲动,我们有话好说!请妳快先把手枪放下,别轻易寻短吶!」郑洞国傻了眼,他从阻挡在办公桌前卫士们的身体间隙,瞧见米迦勒竟把上了子弹的手枪对准她自己那颗小巧的脑袋瓜儿。「喂!你们还伫着干嘛?还不快把她给拿下!我们可是禁不起出这条人命!」他慌得对卫士大吼。中日战争结束以来,中国内部经济全面崩盘,现在国民政府收入支出仰仗的,几乎全是美援,假使今天美国派任的女军官莫名其妙死在长春,那影响所及,可不是区区法办几个人就能了事的!一旦失去美国支持,剿共战争怎可能还打得下去!

卫士们一听,这六人赶紧一个箭步冲向前,飞快地直往拔枪自戕的少女全力扑去。

「砰!」一声烟硝,干净利落。纵使人的脚程再好,终究是抵不上心意已决之人扣扳机的速度。六名卫士瞬间止住步伐,愣呆在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不会吧……」郑洞国猛一站起身,面色气急败坏,他快步踱着地板速速绕到卫士身前。该死!原来西洋女人是这般怀疑不得?一遭怀疑便会毅然决然以死明志?我居然会如此大意,这么简简单单让个清白姑娘死在我眼前!失态!实在失态!!太失态!!!

然而,来到米迦勒面前,郑洞国目睹的,却又是另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在场众人霎时一片沉默无言。

只见,一颗子弹削掉弹壳稳稳钻上米迦勒脑侧,弹头以极惊人的旋转速率正朝着目标,也就是少女最柔嫩的太阳穴,一个使劲儿强力设法贯入,只可惜,无论这颗橙黄色子弹如何死钻活钻钻啊钻地,就是久久没能在这张可人的脸蛋上凿穿个横贯大脑左右的晦暗血洞。伴随时间一滴一点流逝,子弹转动的力道越来越迟,越来越缓,也越来越匮乏无力,末了,它终于像叹口气放弃了似,“咚“的一声落到地面。同一瞬间,原先被子弹贴紧的太阳穴,倏地漾开一池半透明涟漪状波纹。

整个惊险过程前前后后大约历经十几秒,其实只要米迦勒有那个意思,子弹在触及自身外围防护网(Defence)的剎那即可弹开,根本连0.1秒都无需花上。

……

几个人呆愣着,尚未自眼前这份远超乎他们常识概念的神奇现象中清醒,这名金发姑娘却已两腿轻盈离开原位,悠悠走到室内会客沙发中间,一张木制茶几之前。她先是食指轻轻滑过茶几明亮干净镶嵌玻璃的光洁桌面,神情专注地端详了会儿,接着回眸,口吻平淡地问着郑洞国。「司令,这张茶几,可否借我一用,事后下官必定采购一张新的送还。」

「……不用还了!妳想要便拿去吧!反正这东西本来就放在银行里,也不是我们带来的。」一时回过神的郑洞国,语气少了方才那抹看轻对方时的敷衍,他现在面容可是十分正经,内心深深另眼看待这位有勇气不动声色,径自取枪抵住头颅,毫不迟疑扣下扳机的果决女性。纵使今天神明赐予我金刚不坏之身,我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子真敢随意做出这种不要命的示范。

「谢谢。」米迦勒悄声道了声谢,右手小心握住茶几边缘,像要施力。

一张实心木茶几的重量好歹也有个十几近二十公斤重,单凭少女一只纤细的手臂,看在旁人眼里,无异于螳螂挡车,一滴点作用也起不了。郑洞国正想着是否该对卫士使个眼色,让他们上前帮忙,却见,有着米迦勒快一半身高的乌沉木方型茶几,竟一声不响,被她恍若拎枕头似地原地举起,从容自若,轻松朝天一抛。

茶几一飞离半空超过两米,立刻禁不住自身沉重,须臾间包裹地心引力,重力加速度毫不客气狠狠便往少女头顶上坠。

「危险!」眼见茶几落下,郑洞国忍不住出声喝道,一旁其他人更是为少女睁睁捏了把冷汗,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茶几……“刷—“地应声分割成两半,紧接“碰!“地重重崩落到米迦勒左右小腿外侧,室内顷刻恢复宁静。被分开的茶几切口平顺光滑、节理工整,完美得简直堪称一绝,即便之后未拿胶剂接合,光是将两块部分直接拼凑起来,亦可稳当摆放茶点全然不失功能。

「嗡……」周遭空气残留一丝极细微的轻响,那是少女五指指尖所延伸的半透明薄刃之中,其组成微粒子为分化物质结构面,在极短时间产生肉眼无法辨识的振动波所发出的粒子碰撞声。

体验到这犹如科幻片中的超现实场景,郑洞国一手掌心搓了搓额头,内心五味杂陈,真不知要从何说起。嗯……现在按美国的习俗,我们是不是应该全员使劲儿地给这位优秀的指导官用力拍拍手?以代表我们中国人对美国科技一日千里的由衷赞叹!恩!做得好!做得真好……最好是!这是啥鬼玩意儿?听都没听过!我从缅北(1944年9月郑洞国升任中国驻印军副总指挥,与美军合作反攻缅甸日军)回来才过几年!美军的单兵能力怎可能短期之内进步得如此神速?莫非,他们真研发出所谓的超级士兵不成?

长春司令官默不作声,米迦勒倒也没打算停下自己的表演,她薄刃一收,随兴和一名外观看来饿得稍不那么严重,体格维系得比较好的士兵招个手势,她平心静气地说:「弟兄,能否麻烦跟我交个手?」

那卫士一听,脸色刷地一片惨白,惊吓地拼命猛摇手。此时每位卫士心理无不忐忑:谁敢跟个刀枪不入(注2)的怪物打架!几条命都不够赔吶!

见状,代理参谋长杨友梅将配枪收回腰间,率先开口说了。「指导官,我们已经很认同妳的能耐,搏击示范就请暂且免了。妳这趟来长春,总不是特地来耀武扬威的吧?有什么要紧之事,妳何不敞开来说!我们肯定会认真应对,绝不含糊。」

「对对!」郑洞国也跟着附和,他暂且撇开脑中对美国技术的讶异与妒忌,态度十分诚恳地说:「很抱歉方才对妳有所疑虑,是桂庭(郑洞国,字桂庭)个人见识狭隘,还请指导官千万别放在心上,有话无妨直说。」

米迦勒表情依旧没有明显的起伏,她漆黑的眸子缓缓扫过室内一圈,大脑自动辨识系统比对着人们当下的动态反应,确认自己行为已收到正面成效,足可进行下一阶段。

「司令。」她口吻稍加严肃。「下官带来总统的口信,只是,这席话仅能和司令您单独谈,还请暂时屏退左右。」

周围卫士一听,几个人目光倏地望向郑洞国,他们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杨友梅也对着郑洞国直摇头,要他千千万万不可答应和这身怀绝技的危险姑娘独处一室。中美关系瞬息万变,难保美方不会指示她伺机对长春司令官痛下杀手。

郑洞国看了部属们的反应,当下心里蛮是欣慰。如今长春遭共军围困得宛若一座死城,守军部队士气低迷,人心惶惶,军长有军长的想法;师长有师长的盘算,这险要时刻,还会将自己性命安危摆在第一优先顺位的人……至少,身旁尚有几人,已算庆幸了。

郑洞国浅浅微笑,打了个手势,要杨友梅和卫士先退到外头,但这七人仍坚决不愿移动半分。为安他们的心,郑洞国很爽快,丝毫不避讳地问着米迦勒。「指导官,妳不会是来取我性命的吧?」

「不是,我保证。」少女答复得很明确。明确到人们几近能够从她澄澈不夹杂分毫虚伪矫揉的眸畔深处,清晰地顿悟到,自己一时的想法究竟有多么的无力与可笑—「果真要动手,区区几名卫士又岂能奈我何?阁下好歹也得拉上一整个步兵营,后头架上各式轻重火炮协同作战,或许才有那一滴点机会同我拖上个一时半刻。司令,关于您生命存续的问题,您想,我还有刻意欺瞒的必要吗?」米迦勒整个人散发的氛围,彷佛正陈述着如此逼真,令人闻之不寒而栗的惊悚事实。

层次这种东西,一旦彼此差距拉开到一定程度之后,其效应就跟统计学没多大的关系了,相形之下,反而比较偏向抽象的哲学范畴。金字塔顶端绝对者的天真单纯,烙印在说不定连底层碎屑都算不上的惨淡物种眼底,终究只能化作一道望尘莫及的虚无飘渺。千岩万壑不因人们看得见全貌,才得以窥知其高深莫测,而是正因为看得见全貌,才更加令人深不可测。

米迦勒清秀可人、全无恶意的纯真容颜,剎那间恍似变得远远摇不可及。

「咳咳!」郑洞国干咳两声硬是把这几个最初瞧不起人,这会儿却全又给对方震慑住,吓得无不快昏头的部属们强行唤回现实。

「诸位都听清楚了吗?指导官的意思是……」郑洞国又故意咳了一声,沉下脸,假装不耐烦地代米迦勒斥怒道:「你们这群家伙根本不够本事与我斗!还不尽早速速滚出去!别继续待在这里碍眼!听明白了吗?」

「司令,我并没有……」米迦勒霎时显得一丝困窘,面无表情的脸庞流露出一席难得见着的惊慌失度,她正欲为自己辩解,却反让郑洞国率先一个挥手制止。

「总之,就是如此。杨参谋长,不好意思,请你先带卫士们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任谁也不准踏进司令室一步,这是命令!」

见司令官心中已有定见,杨友梅和卫士也不好继续抗命,只得勉为其难,一个个退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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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勒坦然的承诺不像是作假,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个万一?杨友梅这走出去,自然不会无聊到耳贴着房门大搞窃听偷窥之类的小动作,到底,他的头衔可是代理参谋长,身为兵团策士,手腕应当得使得更灵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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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湘西会战:为抗日战争后期中国战场最后一场大型会战。主要作战时间为1945年4月至6月,战场位置位于在中国胡南省中西部。侵华日军此战主要目的是争夺芷江空军基地,故又称「芷江作战」。(节录自维基百科)

(注2):其实刀剑等手执冷兵器在一般“完全防护“(Defence)设定下是能够穿透的,通常米迦勒只会取消投射物理伤害,因为取消近身肉搏伤害的结果,全身包覆式防护网会导致自己也无法进行有效攻击(粒子刃会因此裹上一层防护网,变得无法顺利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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