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霏自那日从竹林回来后就沉静了些许,这点慕白倒是发现了。又是竹林午后,不过这回倾霏并没有躺在竹枝网上午睡,她只是坐在上面,双腿悬空微微晃着。倾霏身着白纱襦裙,本就肌肤胜雪的她显得愈是纯净好看,自不见了蜻蜓玉簪后,倾霏便只是用一条白丝婉带轻挽着发髻,而身上唯一的饰物是师父去年下山时带回来的一对茶绮耳环。倾霏记得师傅当时就带回了两件礼物,一件给了倾霏,一件给了慕白师兄。而师兄的那一件礼物是寒玉洞箫。倾霏还记得当时映漓他们就不依了,总嚷着师傅说他偏心。
沈青荣那时就说:“你们还小,待你们长大些师傅就送你们每人一样礼物,可好?”结果众师弟师妹们依旧不依不饶。沈青荣当时就想:这些小鬼怎么那么蛮缠呀!还是走为上计的好。于是青荣老怪又一溜烟的走了,接着便是半月也不见人影,可把映漓和颜姣她们气坏了,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倾霏那一脸得意甚是可恶的笑。不过还好慕白师兄会吹曲子并且吹得很好听,慕白师兄便隔三差五的吹给她们听,时间久了后映漓和颜姣她们也就不闹了。
慕白来到竹林就看到了倾霏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这片竹林倒是有几分契合,不似她平日里的俏皮。倾霏的那身白纱襦裙衬得她飘逸出尘了许多,让人有点挪不开眼睛。慕白知道他的这个二师妹一直很漂亮,从他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知晓,那时的倾霏长得很是粉嫩可爱可也像现在,像现在的沉静不语。
慕白那时只是听师傅说,莫家刚遭灭门,倾霏无一个亲人幸免,其余的师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那时起,慕白就特别的照顾倾霏,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这也是倾霏在这寒冰苦彻里嗅到的一丝温暖,让倾霏格外珍惜。而这次又是什么呢?竟让活泼开朗多年的二师妹再次沉静了起来,慕白细想着,缓步朝前走去。
慕白此时已走到了竹枝网下,可倾霏并没有发现大师兄的到来,目光还是散落在远方,可能连倾霏自己也找不到她到底在看哪,也难怪连师兄站在自己身前好一会了也未曾发觉。
“倾霏。”
温意的声音把倾霏的视线从远处拉了回来。入眼的是同样一身白衣的慕白师兄。在倾霏的印象中,慕白就是一身白衣、温和如风的样子。其实倾霏老早就想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衣,却不知怎的又一直没有问。
“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练剑啊!”
慕白说完露出一抹温笑,这是他对着倾霏一贯的表情。倾霏环视了他一周后便从竹枝网上落了下来,轻盈如蝶。她亦笑,柔美而了然。只带了一支寒玉萧的师兄又怎是来陪她练剑的,那如星的眼眸浅浅泛着,心底缓缓蒸腾起一散雾气,她竟说不出是暖还是潮,但却是明了,即使她能瞒过所有人,但又怎么瞒得过那个跟她一起生活了七年并且心思剔透的大师兄呢?他太了解她了,她亦同样。
“我们多久没有在这片竹林这样说话了?”倾霏似在回忆,眼睛略带飘忽。
“三年了”慕白温语。
“是啊,三年了······”倾霏如水的声音带着凉意。
慕白温笑,心却是一沉。可还是温言道:“时间久到连师兄都只是记得倾霏开心快乐的样子了。”
慕白语毕,倾霏知他所说,但只是低眸浅笑。
夏末已过,秋风渐凉。从远处看,倾霏和慕白就像是在这秋风竹林下对谈的两位仙人,他们是那么的平敛静气,有着纤尘不染的儒白。
半响,倾霏才轻语道:“能在青荣山,倾霏是快乐的。”
那抹声音吐落的极其轻细,飘散在凌乱的竹叶声中似有若无。慕白是心疼这个二师妹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有未了却的心事。而现在,或许是时候了。
慕白没有言语,只是把玉箫凑到嘴边,萧孔中缓缓飘出的曲音是那么的宁静致远、愉悦悠扬······
或许这是慕白的期盼,他期盼他的二师妹能似这萧音般无忧无愁、静和快乐。
倾霏静静听着慕白的萧音,她看着被风吹得偏了方向的竹林,像这纷繁错乱的世界,倾霏想起那支玉簪,她暗暗对自己说:玉蜻蜓,她会拿回来的!因为它对她来说,何其重要!
慕白看着倾霏清冷的容颜,萧音戛然而止。他伸手为倾霏扶开了几根被风吹得沾上了唇的发丝,目光没有去看她的挽发,却道:“玉蜻蜓呢?”
“他拿走了。”
“谁?”
“安诀。”
倾霏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咬着唇的,慕白温眸骤缩,然却很快的恢复过来。因为他知道,有些人已经来了,而有些事,她必须亲自去做。
秋风最是萧瑟,襦裙不住的往后飘舞,倾霏看起来轻盈如蝶。她的眸对上了那些落叶,脸上的那抹平静仿佛就是她所有的神色,而她一贯如此般。她星眸无波,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在她眼里,唯有她的心被所想之事牵引,直至她也成了一道惊世骇俗风景,都不曾有一丝的情绪。
风吹了好久好久,落叶又成了几堆。她才朱唇缓启:“师兄,你说凉风也只是吹落枯枝皱叶,可与那庭院里的绿树何关?”
语音随风而去,似秋留不住的绿。倾霏的星眸缓缓的覆上了一层哀凉,像是这煞煞的秋风不小心入了眼那般。慕白的心头一颤,凉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二师妹真的长大了啊······
入夜,青荣派在夜灯的笼罩下明晰一片,倾霏所在的房间地势算高,此时的她正坐在窗前的凭栏上,头倚着柱子双腿曲起拢向自己,她就这样蜷缩在夜空之下。远处星星点点,秋的夜空不似夏夜时那般星辰浩瀚。倾霏裹着轻纱,夜风把她吹得打起了寒颤,她想起了十岁前的自己·······
莫家是琼州的大户人家,经营生意,亦是琼州的四大首富之一。莫家在当地很有名望,他们一家老小经常设粥棚,救济穷苦的百姓。弘历八年,琼州连月大雨,大雨使得洪水泛滥,百姓的庄稼来不及收割,几乎尽数被淹。地方官员隐瞒实情,导致琼州受灾严重,百姓饥饿不堪。莫家当时不但开仓放粮还从邻州大量买入米粮,救百姓于苦难之中,数月后官粮运到,当地官员尽数被斩,民居重建,琼州才得以解厄。琼州百姓心里都明白,此次的灾害救了他们的不是皇家官府,真正救了他们的是莫家,于是,他们的心里都十分的敬重莫家,视他们为恩人。
莫家即使是如此的大富之家,可倾霏的爹爹只娶了她娘亲一个,并且成婚多年仅得倾霏一女也再无另娶,这样的情况在琼州城里的大户人家里是并无出其右的,不知羡煞了琼州城里的多少女子。倾霏自出生那日起就被视作掌上明珠,一家老小都围着她转,小小的人儿长得很是可爱。奶奶那时就常抱着倾霏说:“我们倾霏呀,长大后肯定个大美人儿,到时我们家的大门可要被踏平咯。”说完便一脸慈爱的对着倾霏笑,倾霏那时就问:“奶奶,什么是大美人儿呀?”。
坐在一旁的爷爷捏了捏倾霏粉嫩粉嫩的小脸蛋说道:”大美人儿就是大倾霏啊!哈哈哈哈·······”
爷爷是存心要把这个小人儿绕糊涂了,笑得那叫一脸畅快啊!倾霏还是不懂又问他的爹爹,她的爹爹就说:“大美人儿就是长得和娘亲一样好看的,倾霏长大后要不要像娘一样漂亮啊?”
“哦······”倾霏这下算是懂了,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的。小人儿接着便大声说着:“倾霏要和娘一样好看,一样漂亮。”惹得一家子欢堂大笑。
倾霏从回忆里回来,现实的冷清像冰尖样深深刺痛着她,那满堂和睦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痛苦的收着手臂,阴冷就像这片夜一样深邃、冗长,倾霏触不到一丝温暖。
“为何这样?”倾霏低低的呢喃着,这仿佛是一场梦,她才梦醒,她是如此的不适应,又即使她早已孤身一人多年。倾霏多想她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有着爹娘、爷爷、奶奶的疼爱,她又多想她现在是在做着的一场噩梦,到天亮梦醒时她就能见到她的家人。她想他们,很想很想······
“为何这样?”,倾霏低低的喊着,强忍的声音显得嘶哑,痛楚使她不住的摇头,泪水浸染得她的视线愈渐模糊,成颗成颗的泪珠往下跌坠,在这夜风中独自飘零、碎落。这泪,像极了倾霏。
一个身影在倾霏的背后哀叹了一声后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