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庄在什么地方?
白云山庄自然在白云深处。
左青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性情孤傲,厌弃世俗,年青时曾凭一手夺命快剑纵横江湖,所向披靡,就连当时第一剑客白奉天与他对剑,也只堪堪战了个平手。
他快意恩仇,杀人无算,又因性情古怪,在江湖中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到了晚年,在他剑法几乎已臻登峰造极之时,他却忽然退出江湖,隐居于深山白云之中,从此不再问江湖事。
这样一个人,真会和杜铁山是挚友?又会是正气山庄血案的凶手?
杜铁山的信写得十分简短,但却很明了。
“秋家后人已重现江湖,霹雳堂已毁,现有重要人质交托,望小心照应,日后会面详谈。
杜铁山上”
韦开看完信,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的仇家一个比一个要命。”
秋羽裳没有说话,沿着曲折阴暗的山道默默前行,半晌,却突然问:“林姑娘呢?”
韦开皱了皱眉:“我已经把她打发回去了,你问她做什么?”
“可惜她并不怎么听你的话,她现在就跟在我们后面。”
韦开一怔,回头。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青衣妇人,骑着一头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头上戴了一顶斗笠,似为了遮挡阳光,但现在天空阴郁,山道间更是黑雾沼沼,看不见一丝阳光。
她身上虽然穿着青布衣,又用斗笠挡住了脸,但却忘了换掉脚上那双大红绣花鞋,一对大红绒球随着风轻轻地颤动。
韦开叹了口气,苦笑着说:“由她吧,反正她在外面野惯了,好在,她别的虽不怎么样,但逃命的功夫却是一流的,不用我们操心。”
秋羽裳看了他一眼,却终于没有说话。
白云已在他们脚下,山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白云山庄就在山深处,道尽头。
暮色已临,秋风吹过,山巅忽然涌起一片浓浓的云雾,云雾间,有孤鹰盘旋。
白云山庄其实只是几间精雅的竹舍,掩映在青松翠竹之中。
竹蓠虚掩,推门而入,飘渺虚无的云雾间,一个羽衣白发的老者盘膝而坐,神情苍凉萧索,正如山间盘旋的孤鹰。
秋羽裳刚刚踏进竹门,那老者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说:“十几年没有人敢踏足白云山庄,想不到今日,却还有人记得老朽。”
秋羽裳和韦开对望一眼,心里不知不觉升起一股寒意,这萧索的老者,苍凉的景致,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
韦开微一抱拳:“敢问前辈,这里可是白云山庄?”
老者仍旧盘膝垂眉,淡淡说:“白云山庄,可惜白云不在天边,却误降尘俗。”
韦开微笑着说:“心既在尘外,又何谓身在何处?”
老者微一抬头,犀利的目光冷冷打量着韦开。
韦开又抱拳一揖:“前辈可是白云庄主?”
老者缓缓说:“老朽左青天。”
“在下斗胆登门叩扰,实在情非得已,望前辈见谅。”
“老朽早已身在红尘之外,凡尘俗事皆已成过眼云烟,你们走罢。”
“前辈虽是世外高人,但也曾身在俗世,难免留下尘浊,怎可以一语带过,万事皆休?”
“阁下究竟有何贵干?”左青天盯着韦开。
韦开迎着他逼人的目光,“要知世间万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在下等冒昧前来,就是有一事请教,希望前辈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左青天双目一凛,目光如电,逼视着韦开:“好狂的口气,擅闯白云山庄老朽尚且不论,居然敢出口不逊。”
韦开神色不变,“在下只是区区无名小辈,并非想对前辈无礼,只是想来讨个公道,讲讲道理。”
“哦?”
“正所谓,以理服人,走遍天下,纵是前辈高人,凡事也应该讲个道理。”
“老朽平生从来不跟人讲道理。”左青天冷冷地说。
韦开盯着他,不惊不惧:“我相信任何事都会有例外。”
左青天也盯着他,一瞬不瞬,良久,神情一缓:“有胆量!老朽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你这么有胆量有气魄的年轻人,你知道吗?几十年来老朽这柄剑下的亡魂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韦开微微一笑:“若他们也肯跟前辈讲讲道理,或许就不会做前辈剑下亡魂了。”
左青天手捋长髶,仰天长笑:“好,说得好。”
韦开又一揖:“那在下现在就要向前辈讨个公道了。”
左青天敛住笑声,盯着韦开:“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韦开。”
左青天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们斗胆闯进白云山庄,不惜冒犯老朽,究竟所为何事?”
韦开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递给左青天,说:“前辈不妨先看看这封信。”
左青天伸手接过,看了一遍,将信抛在地上,冷冷说:“我不认识杜铁山。”
“前辈既不认识他,他为何会写这封信?”
“老朽说过的话,从不说第二次。”
“此事关系正气山庄灭门血案,希望前辈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两位请便罢。”
韦开沉声说:“在下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会离开。”
左青天脸上怒容隐现,喝道:“你们若再无理取闹,休怪老朽剑下无情。”
韦开淡淡一笑:“既然来了,绝没有空手而回之理。”
“哦,”左青天看着他,“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韦开沉下脸,“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下今天就是来讨债的。”
左青天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纵是当年白奉天,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我到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讨债?”
“我刚才早已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问心有愧之人,最终都难逃其究。”韦开这两句话虽是淡淡说来,其中却已充满了逼人的锋芒。
左青天冷笑说:“这么说你是认定我是凶手?”
“前辈若非心中有鬼,为何害怕别人提及此事?”
左青天仰天长笑:“老夫当年纵横天下,杀人无算,就算再多杀几十几百人,又有何妨?”
一直沉默的秋羽裳突然踏前一步,盯着左青天,一字字说:“十年前,九月十五,你在什么地方?”
左青天傲然说:“你认为我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
秋羽裳握剑的手突然握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左青天看着她手中的剑,忽然问:“你就是秋家的后人?”
“不错。”
“你也是用剑的?”
秋羽裳没有回答,她根本不用回答。
“从来没有人敢持剑走进白云山庄,你是第一个。”左青天盯着她的手,“你的手很稳,的确很适合练剑,你的剑法一共有几招?”
“一招。”
左青天浓眉一轩:“一招?”
“是,只有一招。”
左青天看着她,许久,才说:“好,很好。当年我初出江湖时,剑法尚有三招,直到二十年后,我的剑法才演变为一招。”他的目光似在遥远的天边,神情肃然,“几千年来,自天下有了第一柄剑,就有了剑法,经过几千年的浅移默化,江湖中更是名剑如林,不断有人呕心沥血苦创奇招,这些剑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甚至已令人不可思议,但其实真正的剑法,却只有一招。”
他长长叹了口气:“可是要找到这一招却并不容易,这一招就是能最直接最迅速取胜的一招,这一招最快、最简单,但却要经过万千变化之后,才能返璞归真。”
“原来真正的剑法并不在于招式,而是在于拔剑攻击的那一瞬间,我用了二十年时间,终于找到了最快的出剑方法,所以,我的剑几乎已无敌于天下。”
——所有的武功中所有的变化,归根到底就只有一个快字,而要真正做到这个快字,其实就是要做到根本没有变化。
韦开忍不住问:“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为什么还是有人去研究那些繁复诡异的招式呢?而扬名天下的也几乎都是那些招式?”
“最快的招式也就是最危险的招式,因为这种招式根本不存在变化,一击出手就不能变化和抵御,也可以说这本就是一种拼命的招式,所以你若不能做到最快,就绝不敢用这种招式。”
韦开点了点头:“一般人不能做到最快,所以才不惜去练那些精密繁复剑法,希望从变化中取巧制胜。”
“也不尽然,”左青天说:“有些人练了一辈子的剑,也未必能想通这个道理。”他忍不住又打量了秋羽裳一遍,“你现在年不过二十,却能悟透这个道理,实在令人惊叹。”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道理,我也从来没有研究过。”
“你的剑法既只有一招,你练的必定是快剑,又怎么会不对此加以研究?”
“你说的道理虽然很对,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哦?”左青天有些吃惊。
“我根本没有学过剑法,所以我心中也没有任何武功招式,我只知道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拔剑就是为了出击,拔剑和出击本就只有一招,只要有最快的速度,就一定会赢,这种道理又何须去研究?”
左青天怔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用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你太懂得剑法。”秋羽裳说。
“哦?”
“你心里的招式一直束缚着你的思想,它们在你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当你每次拔剑出击时,就会不自觉地把你所知所学的招式用出来,就无法一心一意去追求这个快字。”
左青天如梦方醒,恍然说:“就因为我懂得太多,出手时反而有了顾忌,而你根本不懂剑法,却能做到一心一意。”
“不错,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只不过能想通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
“难怪许多聪明绝世的人武功未必有所大成,而一些看似愚直的人反而大有成就,大概也是这个道理。”韦开也忍不住说。
左青天喟然长叹:“只不过想要练成这一招又谈何容易。”
秋羽裳说:“其实这是所有剑法中最简单的一招,所需要的亦只是决心而已。”
“你对自己是不是很有信心?倘若你真的还不够快呢?”左青天盯着她。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秋羽裳淡淡地说。
左青天仰天长笑:“好,答得好!”
他霍然敛住笑声,盯着秋羽裳,“想不到今日竟能碰上你这样的对手,老夫也算不枉此生。”
只听“呛啷”一声,他掌中已多了一柄碧如秋水的长剑,秋羽裳站在数尺之外,也觉得剑气森冷,迫人眉睫。
韦开忍不住脱口称赞:“好剑!”
左青天傲然一笑:“自然是好剑,这柄剑比起上古神兵尚有过之。”
他的目光似乎比剑光更凛厉,盯着秋羽裳,“此剑已有十五年未曾出鞘,今日为你而出,希望你莫要令我失望。”
山间仿佛有雨声。
山巅的云雾更浓,层层笼罩在四周。
孤鹰仍在天际盘旋,忽然一声尖啸,俯冲而下。
左青天不再说话,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脚步似乎很沉重,但只走了两步,空气中已充满了杀气。
韦开不由皱紧了眉头,他见过不少剑法名家,不管那些人剑法如何精密绝伦,但也要等剑招使出来之后才会让人感觉到威胁,但左青天剑才出鞘,竟已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山风吹过,他身上的长衫迎风飞舞,他一步步直过来,每迈出一步,杀气就愈浓一分。
他竟已将自身的杀气和剑气溶为一体,山风再急,也吹不散这似凝固的杀气。
韦开脸上已没有笑容,天地万物都似已静止不动,连时间都已停止,他只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身在局外,已感到如此巨大的压力,那身在局内的秋羽裳呢?他对她本来有十足的信心,但面前位前辈高人的剑势气魄,实非他所能想象的。
他已忍不住替秋羽裳担心,但眼前的局势又怎是他可以阻止的。
秋羽裳依旧一动不动,她垂着头,根本不看左青天,只盯着自己的手。她手上握着剑,静静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却连一点杀气都没有。
是不是因为左青天的剑气太强,已将她的杀气化为无形?
韦开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左青天的瞳孔渐渐收缩,握剑的手上青筋毕现。
他突然发现秋羽裳身上竟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她身上虽然没有杀气,但无论自己的剑气再盛,一到她身上,就如长鲸吸水一般,有去无回。这不是反击,而是容纳。
容纳本来并不可怕,但如果你能用的恰当,它的力量就会比反击更可怕十倍,这就像你用尽全力去打一堆棉花,就算这一拳本来可以开碑断石,但若是击在棉花上,却根本不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这也就是柔能克刚的道理。
面对着秋羽裳,左青天手中的剑竟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地方。
他本以为她会全力对抗他撼人的剑气,那么只要她动一动,甚至一根肌肉的抽紧,都可以让他有一个出手的机会。
可惜她没有动,连一根肌肉都没有动一下,左青天的剑气再甚,她却像根本没有感觉到。
她整个人都已全部放松,仿如置身空灵世界,全身上下仿佛都是空门,但空门太多,就等于没有空门。
这岂非正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
左青天的手心里突然也沁出了冷汗,他已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他已没有太多的精力来浪费,他的杀气一旦松懈,就很难再振作。
他立刻出剑!
他不能再等,他忽然觉得十分的心烦意燥。
当对手远比自己冷静,远比自己更具有忍耐力时,那自己的等待只会毁灭自己的信心。
左青天毕竟身经百战,他绝对懂得把握最好的时机。
秋羽裳一直垂着头,但就在左青天出剑的同一瞬间,她的剑也脱鞘而出。
剑光如电,剑气逼人,剑啸如哨!
漫天秋叶被剑气所摧,纷纷飘落,立时又被剑气搅得粉碎。
然后,剑气顿消,尘埃落定,左青天掌中剑已垂落,面上木无表情,全身的肌肉都似在一刹那间僵硬,逼人的锋芒和锐利的杀气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胸膛已被洞穿,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秋羽裳,秋羽裳的剑已在鞘中,良久,他眼中突然掠过一片异彩,“好剑,好快的剑!”
他举起手中长剑,叹息着:“名剑出鞘,例无空回,今日,你却教我好失望。”
他神情怅然,呆望了半晌,长剑忽然化作一道飞虹,划过苍茫的暮色,坠落山崖。
他仰首望天,喃喃说:“佷好,佷好,我辈武夫,正当死于沙场,今日能死在你的剑下,实比病死床榻强胜百倍。”
他双目突然一凛,瞪着秋羽裳:“老夫自隐退江湖,十五年来从未下过此山。”说完这句话,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树上黄叶飘然落下,他的身躯和黄叶一起飘落在一片云雾之中。
“老夫自隐退江湖,十五年来从未下过此山。”
这句话说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秋羽裳听来,却无疑于晴天霹雳。
他既然十五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又怎么会是十年前血洗正气山庄的凶手?
而一个垂暮的老人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绝不是谎话。
看着左青天扑倒的身躯,看着他满头苍苍的白发,秋羽裳只觉得胸膛上仿佛也被人刺了一剑,整个身躯都已冰冷。
山巅的云雾冰冷潮湿,她的衣裳已全湿透,不知是露水,还是冷汗。
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缓缓说:“他真的不是凶手!”
听到这句话,她几乎倒了下去。
她从不愿夺走任何人的生命,但为了复仇,却一定要杀人,每次看着仇人倒下,鲜血流出,她既感到一种复仇的兴奋,又忍不住想呕吐,想逃走。
她告诉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她拿走的也只是他们欠她的。
但现在她居然错杀了一个人,一个早已退隐深山、垂暮残年的老人。
她究竟在做什么?
韦开抢前一步扶住了她,然后就看见那个说话的人。
一个落拓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早已洗得发白,头上带着一顶宽边斗笠,把整个脸都罩在阴影里。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破旧的长剑。
是那个曾在野店出手相助的灰衣人,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远离尘世的白云山庄?
他的眸子虽然在阴影里,却依旧亮如寒星。他看着秋羽裳,“我想来阻止你,可惜迟了一步。”
秋羽裳的手冰冷,心里也冰冷。
韦开终天忍不住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却回头向竹篱外招手:“进来。”
竹篱外颤颤巍巍走进一个人来,却正是秦阜。他两边脸颊肿得很高,目光中充满了惊惧,看见秋羽裳和韦开时,连双脚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怎么会是他?”韦开愕然。
“你自己问吧。”灰衣人说。
韦开盯着秦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阜全身机伶伶打了寒噤,颤声说:“我……我……”
灰衣人冷冷说:“从头说,仔细说。”
秦阜显见在他手中吃够了苦头,连忙点了点头,连头上的冷汗都不敢擦拭,清了清嗓子说:“其实杜铁山根本不认识左青天,他们之间更没有任何交情。”
此言一出,韦开不禁勃然变色,“可那封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模仿杜铁山的笔迹写的。其实本来也不用模仿,因为你们根本不认识杜铁山的笔迹,但是为以防万一,我还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你让我慢慢说。”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从秋姑娘一出江湖,凡是当年做过亏心事的人皆人人自危,虽然当年杀人时大家都蒙了面,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动手之后,从武功招式中难免露出马脚,所以当年的凶手,其实彼此大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谁也不揭穿对方而已。”
灰衣人和韦开都不再问,秦阜既已开始说话,就会说下去。
“秋姑娘既然已经找到了霹雳堂,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更多的人来,所以他们只有先下手为强,火烧了霹雳堂,切断你们追查的线索。但是,霹雳堂被毁,江湖上必定会有人追查,所以还必须找一个替罪羊,他们选中了杜铁山。”
韦开插口说:“霹雳堂的事真的不是杜铁山所为?”
“的确不是,杜铁山和雷霸天毕竟是几十年的交情,他们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之间的交情倒是不可否认的。”
“那他们为什么会断绝来往?”
“只因为当年血洗正气山庄时雷霸天用过霹雳火器,留下极大的线索,他不愿因此而暴露杜铁山,才断然与他绝交。”
韦开叹息一声:“想不到雷霸天倒也算是义气之人。”
“但天下几乎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委,所以每个人都会相信杜铁山是因为害怕牵连,才会杀人灭口,毁了霹雳堂。”
秋羽裳的脸色更苍白,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事先打造了杜铁山的五毒飞星,又故意留在现场,好让你们发现,就是火,也是你们来之前才点上的,若这件事真是他所为,他绝不会留下自己的成名暗器,但因为你们报仇心切,自然会疏忽这一点。”
这也是人类的一个弱点,当人太专心某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一些本来很明显的漏洞。
韦开沉吟着,“他们抛出杜铁山这只替罪羊,也是希望可以借杜铁山之手杀死秋姑娘?”
秦阜点头:“杀得了最好,不过,杀不了也无妨。”
“此话怎讲?”
“杜铁山若是杀了秋姑娘,自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好事,但若是秋姑娘杀了杜铁山,对他们也是有利无害,因为他们相信凭杜铁山和雷霸天的渊源,秋姑娘迟早会找上他,他的暴露只不过是迟早而已,而他一死,就再不能说出任何人的秘密了。”
“果然狠毒。”韦开忍不住说。
“他们的目的还不止于此,他们将萧中玉交给我,除了让你们更相信杜铁山是凶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们想借此嫁祸左青天?”
“不错。他们让我大张旗鼓地押送萧中玉,就是要你们截住他,再加上那封书信,你们就一定会相信左青天也是凶手之一。”秦阜顿了顿,接着说:“左青天生性怪僻,即使有人误会他,他也绝不会为自己辨白,而若有人持剑进入白云山庄,他必定会与他一决高下,他虽隐退江湖多年,争强好胜之心却不减当年。”
韦开问:“左青天与他们有何仇怨,他们要设计陷害他?”
“你错了,这本就是连环计,他们引你们上白云山庄,并不是要杀左青天,而是要让左青天杀了秋姑娘。”他看着地上左青天的尸体,“左青天当年横扫江湖,所向无敌,他那时的剑法就已登峰造极,独步武林,而他隐退后十五年间,更是苦心专研,剑术更是出神入化,所以他们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圈套,就是希望借左青天之手除去他们的心头大患。”
他长长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左青天竟也死在秋姑娘剑下,实在是出乎意料,只不过他死了,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韦开皱了皱眉:“好歹毒的借刀杀人计。”
秦阜又长叹一声:“这个计划本来的确周密,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算事后你们有所察觉,也不会想到我的头上,可惜想不到世上竟会有这种多管闲事的人。”他看着面前的灰衣人,一肚子的苦水。
秋羽裳抬头凝注着灰衣人,说:“谢谢你,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错这么多事。”
灰衣人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他们的计划的确太过周密,令人防不胜防。”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秋羽裳看着他,忍不住问。
他沉默不语,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岔开话题说:“你应该问一问他,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他做这些事。”
秋羽裳猛然醒悟,目光刀锋般盯着秦阜,“你刚才说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阜却突然笑了,笑容凄厉而绝望,“我不会告诉你的。”
韦开说:“你替他们做事,是不是收了他们的好处,否则你为什么要出卖杜铁山?”
秦阜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
“哦?”
“他们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我也没有出卖杜铁山,我这么做,只因为我跟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韦开也怔住:“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是,杜铁山确实是秋家血案的凶手之一,我的任务本来就是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脸上浮起一丝讥笑,“否则以我在江湖上的名气,怎么可能投在杜铁山的门下效命。”
韦开目光闪烁,“莫非当年的凶手身边,都有一个他们的人?”
“只要有用的人,他们在每一个人身边都安插了内线。”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韦开突然笑了笑。
秦阜一愣,愕然说:“你知道?”
“若我没有猜错,你所说的他们并不是所有的凶手,而是当年一手策划正气山庄血案的真正主谋人,他不仅利用那些人毁灭了正气山庄,还以此掌握了那些人替他效力,试想他们有这样的**被人捏在手中,无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敢不从,是吗?”
秦阜额上沁出了汗,“你绝对想像不出他有多可怕,就算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上,也没有人敢违抗他。”
韦开笑了笑:“我相信他有这个能耐,否则像霹雳堂、杜铁山这些人又怎是任何人轻易控制得住的?”
秦阜叹了口气:“这十年杜铁山对我也算不薄,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背叛他,否则,我的下场可能比杜铁山还要悲惨十倍百倍。”
韦开叹息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秦阜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和无奈,“人不能做错事,若走错一步,再想踏回来就太难了。”
灰衣人的肩忽然抽动了一下,莫非秦阜的话,也触动了他的心事?
秦阜抬起头看着秋羽裳,目光已恢复了平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动手吧。”
“你要我杀你?”
“我虽不是你的仇人,但却是你的敌人,所以,你我之间也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秋羽裳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人,但现在看来,却也不是。”
秦阜苦笑:“其实我真的很怕死,否则就不会告诉你们这么多,但我更不想落在他们手上,不然只怕比死更难过。”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
秦阜吃了一惊,“你真的放我走?”
“我的剑只杀该杀的人,你还不配。”
“我知道你们姓秋的个个都是真正的好人,”秦阜咬了咬牙,“你今日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有一言相赠。”
“你说吧。”
“我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秋姑娘,你自己多多珍重。”
“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一个都不会。”秋羽裳一字字说。
灰衣人的肩头又抽动了一下,握剑的手紧了紧。
秦阜转过身,看着灰衣人:“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你可以走了。”灰衣人的目光似在遥远的天边,“你说的很对,人不能做错事,有些人有机会改,有些人却已永远都没有了,我只希望你莫要辜负上天给你的机会,就算死也应该死的问心无愧。”
秦阜呆呆看着他,似乎在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意思,蓦的,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问:“你莫非就是……”
他的话未说完,灰衣人缓缓点了点头,两个人似乎已心照不宣。
韦开目光闪动,看着两人,忍不住问:“他究竟是谁?”
秦阜没有回答,灰衣人苍凉萧索的目光看了韦开一眼,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秦阜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问心无愧……问心无愧……”他忽然大声说:“你等一等!”
灰衣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秦阜眼中发出一种近乎白炽的光芒,“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我不想到死的时候仍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他看着秋羽裳,“秋家记载武林记史公正无私,我不奢望在上面留个美名,但也不想是个罪人。”
秋羽裳缓缓说:“古人贵朝闻道而夕死。你倘若知错能改,尚可以从头做人。”
秦阜深深吸了口气,“秋姑娘,其实血洗秋家真正的主谋人不是……”灰衣人苍凉的眸子燃烧起来,秋羽裳的心跳也开始加速,秦阜将要说出的这句话绝对是个要命的秘密。
可这句话刚刚说到这里,他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了几步,扑倒在地上。
灰衣人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他,只见他左颈血管处有一个血点,片刻便有一丝鲜血沁出,血一流出来,立刻变成一种奇特的惨碧色。
他的眼睛死死瞪着,充满了惊骇和恐惧,张开的嘴里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四周木叶萧萧,寒风瑟瑟,三个人的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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