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小的少年在废弃的战斗机间相拥,四周是散落的零件,小白鼠们像是读懂了气氛没有再闯进来,静谧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
“先生?”
“我头疼,不想说话。”
画文只当路德是生病了变得脆弱,也没有推开他,任他这样抱了许久,恍惚觉得自己也曾拥抱过一个人,在很小的时候。
路德默不作声闷闷不乐,画文不明白他发个烧怎么就委屈了起来,担心他是不是跟这些矮人一样有些精神失常了,半拉半哄地把他带出了矿洞。
穿过树林的一路上都没有再遇见矮人,他们就像从未存在一般,全都躲了起来,没留下一点踪迹。
倒是有几只羽毛艳丽的大鸟穿梭在林间,靛蓝的羽翼有些像孔雀,看起来身强体壮翅膀结实,要是打下来烤着吃应该味道不错。
要不是扶着路德,他都想用能量枪看能不能打两只来看看,可惜飞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回到了“狮鹰”边的阵地,安格斯正拆发动机拆得满头大汗,两人把路德扶进驾驶舱休息,画文给路德打了一针,翻了翻医疗包,这是最后一针抗生素了。
终于要面临药物稀缺局面了,现在三个人里两个伤病号,又落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上没法补给,往后的山穷水尽画文已经可以预想到了。
“药物不足了?”安格斯把降温的冰袋敷在路德头上,同样紧张了起来,“我伤的不重,把剩下的都留给元帅吧。”
画文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医疗包,把匕首别到了自己身上:“伤的重不重我这个医疗兵说了算,药物我会想办法,往后还有食物,水,各种麻烦都不少,今天先保存体力吧。”
闭着眼烧得昏昏沉沉的路德不放心地睁开一条缝,看向了似有打算的画文,担忧地朝他伸出了手,画文拍了拍他的手背,露出安心的笑容:“先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会一直守着你。”
路德听着这声音,渐渐睡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带着伤一路奔波,到现在才爆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变小的身体也会随之变弱,这样就病倒了。
但他觉得更可怕的是孤独。
幸好文在他的身边,即使只是轻微的气息,也足以让他沉沉睡去。
等路德睡熟了,画文才从驾驶舱出来,迷茫地抬头看向天空,太阳还是高高在上,依旧是烈日当头,连角度都没怎么变过。
安格斯跟着出来,扶着机甲走到了发动机边继续修理,长叹了一口气:“这里真不是人能呆下去的地方,瞧这日照,你知道吗,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我的天,这里的时间和外头完全不一样,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要48个小时才会过一个昼夜。”
画文打趣道:“那我们可能需要学会在白天睡大觉,在黑夜吃早餐。”
当真正的夜幕降临时,又过去了十个小时,这一次画文是开不出玩笑了。
路德还没有醒,之前所受的一切伤痛集中发作,烧了快十个小时不见好,画文焦急地给他喂了水物理降温,安格斯寸步不离地观察他的情况。
驾驶舱内亮着一盏灯,安格斯把发动机修好了,暂且可以维持驾驶舱的电力和温度控制,入夜的戈壁滩冷风习习,外面只有鬼哭狼嚎的风声。
“这样下去不行……”画文摸了摸路德滚烫的额头,拿起能量枪站了起来,“我去树林看看有没有草药,或者找那群矮人,他们能存活这么久一定有别的方法。”
“那些矮人,”安格斯欲言又止,“如果他们还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该放任堕落,其实联邦在清算了斯图亚特的叛徒后,元帅一直没放弃过寻找这支特种突击队,十多年杳无音信,无论他们是叛逃还是被逼无奈,元帅都希望他们能够回归联邦。”
画文轻叹了口气:“都过了这么久了,但愿他们能走出来吧,我先去树林有一趟,很快就回来。”
面临这样的局面,安格斯也无法阻止他说太危险了,只能点头:“你要小心,我会照顾好元帅的,我不希望他睁开眼就失去了你。”
“放心吧,从监狱星球逃出来都安然无恙,我的小命可硬了。”画文披了件厚实的披风,顶着刺骨的寒风冲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是黑到没有边际,纯粹的没有任何光亮,这黑矿星球到底处于哪个星系,无从得知,只能感觉到这里的虚无,如同身处黑洞,仿佛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抬头望向天,隐约有一个巨大的轮在空中旋转,按理说这么黑自己应该是看不见的,但总觉得有一股吸力在天空中暗动,几乎要把人的灵魂抽去。
站在寒风中愣了愣,画文摸上了自己的心跳才回过神来,一块硬硬的胸牌在胸襟口袋里,那是曾经牺牲的医疗兵艾德的胸牌。
不知道为何,今天这块胸牌在胸口微微发烫,似乎在指引着他什么,一心寻找药材的画文来不及多想,随着光脑的手电灯一路摸到了树林。
奇怪的是一进去树林,狂风就消失了,好像有一个屏障在树林四周抵御着大风。
“嘿,老伙计,出来干活儿了,”画文戳了戳脑海里许久没吱声的系统,“帮我看看,哪些可以用作药材?异星球的植物可算是为难我了。”
【原来您还没忘了我这个小废物,】系统自暴自弃地说道,【目前黑矿星球上的植物来自于宇宙的各个角落,混杂多样,不过都不具有明显的治疗功效,但是动物可以。】
“比如那些白耗子?”画文看着满眼认不出名的动植物,摆了摆手,“那可不行,鼠后看起来就不好惹,没看到这些矮人都不敢偷猎,只是和它等价交换的吗?”
【那还有别的动物,虽然数量稀少,比如您今天看见的那几只蓝色飞鸟,它的头冠有一定药用价值,可以让人濒死复生。】
画文听了一惊,四处听着有没有翅膀拍打的声音:“有这么厉害的效果的话,肯定不好抓,那些矮人说不定也不会放过它们,我们或许可以布置一个陷阱……”
还没走出两步,一个深蓝色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那熟悉的靛蓝羽毛和清脆的鸟鸣,正是那蓝色飞鸟!
送上门来的宝贝岂能不抓!
画文丢开碍事的披风飞快地跟了过去,一边用能量枪瞄准,模糊的蓝色影子在眼前忽闪不停,那鸟儿飞得极快,根本来不及开枪。
跑到最后气喘吁吁,画文只恨现在自己是个小短腿,小孩儿的身板根本跑不快,那蓝鸟儿几下就把他甩得老远,还挑衅地高声鸣叫,似乎在嘲笑他追不上。
“啧……看我不抓到它,拔了他的毛,剔了它的骨,串起来烤着吃。”画文缓了口气准备砍断树枝做陷阱。
【它的肉建议还是不要吃,特别是内脏,有剧毒……】系统在一旁建议道,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鸟鸣从不远处传来。
画文猛地抬头:“它被别人抓住了?”
跟着声音跑过去一看,果然蓝色羽毛洒了一地,这鸟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支眼熟的飞箭正插在它的胸口,穿透了过去。
画文赶紧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矮人的动静,这应该是被矮人的陷阱伏击了。
“周围没人吧?”他向系统再上了道保险。
【没有,目前附近空无一人,您可以实施偷窃行为。】
“这怎么能算偷!救人命的东西,能算偷吗!”画文脸不红心不跳地辩解道,“实在不行被逮住了,我割个头冠就走……”
知道矮人不在,画文也不嫌弃血淋淋的蓝鸟,直接拎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往回走。
【嗯……虽然附近没有人,但是教官大人,您还是得小心,有的时候没有人会更危险。】
画文不禁毛骨悚然:“你别给我插小旗!每次你一出声准没好事!”
系统有点委屈:【不是您戳我的吗?您真的要小心,一般捕鸟不会只放一个陷阱……】
系统的声音和画文的动作同时一顿,他们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风声从远处袭来,一低头,画文拎着的蓝鸟正好撞上了一条悬空的细线。
破风之声随之而来,这不是白天可以看见利箭的轨迹,漆黑一团中画文只能凭本能狂躲,能穿透这么大一只鸟的利箭那杀伤力可不是吃素的!
侧身躲过一支擦过鼻尖,还没松下一口气,另一支直取面门从正前方袭来,画文只来得及往后一仰,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撞上了一堵墙一般,被这巨大的力道直接钉到了地上。
在晕过去之前,他隐约看看胸口上插了一支箭,但不是很疼,只是一时间无法呼吸,像是有什么东西替他挡住了……
与此同时,远在树林外的路德猛地睁开了眼,被高热折腾得满眼冒金星,但胸口的一阵窒息让他瞬间就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
“元帅!你醒了!”安格斯惊喜道,连忙喂他喝水,“感觉怎么样?”
路德环视了一周没发现想要见的人,脱口问道:“文呢?他在哪儿?”
安格斯有些为难地开口:“他去找药材了,就在树林那边,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路德撑起酸软的身体起了身,声音嘶哑干涩,心里的预感也越发不妙,“不太对劲,我要去找他!”
“元帅!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安格斯阻拦不住,路德摇摇晃晃地打开了舱门,在呼啸的风声中,一步一步踏入黑暗。
——
树林深处的一处水塘边,架起一圈篱笆和篝火,两架和这里格格不入望远镜支在门口放哨,栅栏里是一排木屋和一个半球形的飞船改造而成的庇护所。
所有矮人围坐在一处火堆前,一人面前一杯酒,一支白花,都沉默不语。
而火堆旁还放着的一个担架上,正躺着他们刚搬回来的画文,手里还攥着一只蓝鸟,生死不明。
矮人把蓝鸟拿了过来,破开肚皮把剧毒的内脏放进了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
这些布置在画文到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矮人们似乎在做最后的一个仪式,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静与茫然,他们要放弃一切去追随死亡了。
今晚是画文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看着这个还昏迷不醒的外来人,矮人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诡异地静默着。
“艾特,”一个矮人凑了过来,戳了戳画文的脸皮,“他怎么还不醒?”
坐在首位的艾特摩挲着酒杯,神情复杂:“他没有受什么伤,一会儿就会醒……如果还不醒,那就是在装晕。”
这下子所有矮人都死盯着画文看了,躺着装死的画文实在憋不下去了,慢慢爬了起来,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胸口,讪笑了一下:“嗯……晚上好啊,各位!”
“外来人,我们不杀你,你也不要妨碍我们。”艾特凝视着他,眼里已经没了曾经的凶狠,仿佛一天之内就老了几十岁,瞳仁里尽是油尽灯枯。
画文捂着闷痛的胸口看了眼他们:“你们……是打算自我了断了吗?”
悲壮染上矮人们的眼神,他们都湿了眼眶,埋下头看着杯里的毒酒,酒杯里是自己扭曲变形的脸,他们都快记不得曾经的自己了。
联邦的特种突击队,曾经的尖兵力量,被折磨到如今的地步,从十五年前的精兵强将变成了现在这丑陋枯槁的矮人,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从叛逃联邦开始,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艾特高声说道,和众人一起举起酒杯,“做了这么久的孤鬼野鬼,是时候回家了。”
画文连忙道:“就这么回家?你们没想过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吗!”
“年轻人,你没发现这个星球的不同吗?”艾特目光深沉地看向他,“全宇宙为之疯狂的黑矿石,这里无穷无尽,多少珍贵稀有的植物在这里层出不穷,在没有我们人类到来之前,这些黑矿鼠是如何生存繁衍的,你没有想过吗?”
“它们……”画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它们是通过曾经的虫洞带来的!植物的种子,还有黑矿……”
艾特高深莫测地说:“所以我们不敢惹鼠后,它们才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了黑矿鼠整个星球都会崩溃,但是现在,鼠后沦落到要和我们交换繁衍,不然没法延续后代,连它们都没法出入了,我们普通人类还有什么办法呢?”
画文不禁不寒而栗,如果说这个黑矿星球曾经是黑矿鼠的巢穴,那么现在洞口被封死了,连巢穴的主人都只能坐吃山空了,要重连通道谈何容易?
“可是……正是因为曾经有过这个通道,不是就表明可能还有出路吗?”画文还在挣扎,他不相信一个夹缝空间就能困住他,“你们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艾特冷漠地回过了头:“出去看什么?看亲人的坟墓,还是联邦的覆灭?”
听着一个曾经的联邦人说出这样的话,画文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无论你是不是对联邦带有仇恨,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放不下吗?”
艾特没有吱声,低头看着杯里的毒酒。
“你们当年被逼无奈的叛逃给联邦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我们都不再计较了,元帅这十年都没有放弃对你们的找寻,相信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是我们联邦最厉害的突击队。”
画文缓缓站了起来,俯视着沉默的矮人们:“现在正是联邦的危难之际,帝国抢占了联邦大半的能源星系,数十万人的军团全军覆没,如此生死存亡的时刻,你们只想着逃避吗?”
艾特声音干涩,不敢抬头:“可我们都回不去了……十五年前,家人葬身在了敌人之手,背叛联邦的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画文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恨联邦,他们只是在憎恨无能的自己,起身用力摁住了艾特的肩膀:“那你们这一身的本事就荒废在了毫无用处的忏悔上?能在条件恶劣的星球苟且偷生这么久,我真不知道是你们的骄傲,还是你们的耻辱,你们家人真是蠢,替你们白死了!”
“你说什么!”被戳到痛楚,艾特一把推到了画文,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按倒在地,混浊的双眼暴起血丝,“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画文挣脱不开,只能继续用言语刺激着他:“你们父母真是眼瞎!白养了你们这群懦夫!”
艾特扬起拳头就要打下来,画文忙护着脸侧过身去,“叮咣”一声,一块亮闪闪的胸牌从他胸襟口袋滚落在地。
胸牌本来每个士兵都会拥有,用作代表身份和姓名,以便意外牺牲收尸的时候能看出是谁,这玩意儿并不稀奇,但艾特扫眼看到了上面模糊的名字,怒气冲天的面容瞬间凝固。
他丢开了画文,连忙俯身把胸牌捧在了手里,不断摸索翻看上面的名字:艾德·马修。
艾特拿起这胸牌怼到了他的面前,极力压制住心里的急切,勉强沉声问道:“这个胸牌……是你的?还是你捡的?”
“这……”画文定眼一看,这是他一直放在胸口的艾德的胸牌,现在上面出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小洞,明显是被利箭戳出来的。
原来替他挡了一箭的就是这个胸牌!
画文看了一眼艾特眼里激动又痛苦的眼神,心里恍然猜出了几分,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
艾特正用欣喜若狂的目光盯着他,可这胸牌的主人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
不忍心告诉他真相,画文只能撒了个谎:“这是我一个战友的,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只是个医疗兵,艾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胸牌,我帮他捡到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他,结果半路出了意外,落到了这里来。”
艾特一把拉住他的手:“那他!那他现在还好吗?他有没有说起什么关于他家的事?”
画文努力地回忆着艾德死前的话:“他好着呢,他说,他住在联邦副主星三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叫艾蕾,他兄长艾特……”
画文没再说下去了,抬眼瞅着艾特,这矮人果然红了眼睛,激动得手脚发抖。
这和之前的自暴自弃不一样,他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把胸牌珍惜地握着,喃喃着:“他没死,母亲也没事……谢天谢地……”
“是啊,”画文缓缓坐起,心口如释重负,“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等你回家。”
其余的矮人都围了过来,期许的眼神如同被点亮的一盏盏蜡烛,重新拾起了新的希望。
“太好了!我们家人说不定也没事!”
“艾特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我们爸妈也肯定还活着!”
“如果真的还活着,我儿子正好成年了!”
“十五年前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天哪,还差点要随他们而去!”
他们互相抱着痛哭,虽然黑矿的辐射让他们都变得矮小了,但脸上苍老的痕迹无法抹去,艾特眼角的细纹全是泪水,算上来他可能已经快四十岁了,与家人祖国分离十五年了。
如果倍受折磨的十五年是仇恨支撑的,那从现在开始就是回家,回到祖国,回到所爱之人的地方。